殷玖若

【光切】砺刃2

三、

黄昏时刻,菅原家备宴迎接源氏一行。宴席上,鬼切像过去一般跪于源赖光身侧,是源赖光的余光可以触及的地方。正襟危坐的鬼切双手置于膝上,青红色的发带映衬得他的鬼角都沾染上鲜嫩的赤色。

这是他的鬼切,是他倾尽心血重塑的刀。源赖光闭上眼,嘴角扬起些微的弧度。

和菅原家主推杯换盏之间,他不忘截住鬼切意欲拿起酒杯的手,将桌上的汤碗向他手边推了几寸。

我又不是小孩子。鬼切嘀咕道。

宴会上,酒香四溢,可鬼切总嗅到似有若无的龙胆花的香气。鬼切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,那男人着一身赤色直衣,腰间扎同色暗纹当带,他惯不爱戴冠,今日也是以红色丝带束发,那发带随他举杯扬首的动作翩然起舞。他坐的笔直,即便是这美酒佳人轻歌曼舞的场合,依旧掩不去他与生俱来的丰神俊朗。

源赖光似乎察觉到自己在看他,偏身捉住他的目光,似乎对他笑了一下,鬼切忙不迭移开视线,盯上手边的汤碗,那热气,熏得他面上微微发热。

鬼切等啊等,也不见菅原家主提除祟一事,只是一直抓着源赖光灌酒,鬼切怕源赖光忘了正事想拦住他,却见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,看着直想给他一拳。

殿内的酒味越发浓郁起来,鬼切实在承受不来,寻了个理由走出大殿。路过的家仆见这檐下的人一身秀美华服和姣好面容,连忙毕恭毕敬地俯身行礼,只当是源氏尊贵的大人,倒不免让鬼切一阵无措。

鬼切决定还是去做自己擅长的事,孤身一人往宅邸深处走去。

夜幕降临,百鬼丛生,宅中的妖气明显更甚。他四处走了一圈,庭院里没什么人,白天画阵的四角也只各留了一名随从看守,见鬼切来了,很是认真负责地汇报了看守的情况,一切正常。

一切正常。

这才是此刻最大的异常啊喂!

鬼切收紧身侧的佩刀,向祠堂的方向望去,那里是白天唯一没有侦查的地方。物部檩说家主怕菅公的魂魄半夜来骂他丢三落四又不孝,供奉了一堆宝物,又听了不知哪位权真大师的进言,要封锁祠堂三天才能保菅公魂魄安宁。

但现在看来,那里恰好是唯一的疏漏。

妖鬼可不怕什么算命大师的胡言,说不定此刻正在祠堂里大吃特吃。鬼切作为刀的付丧神,自然也是不在意的。

他的脚尖朝向那个方向,正欲迈出一步,那座祠堂的飞檐上突然升起一缕红色的烟气。

他忙回身,想让看守法阵的随从赶往殿前汇报,他自己前去解决。毕竟是封锁之地,自己的行事还是需要告知于菅原一族。可他突然发现身后了无一人。那阵法也像被震碎了一般,染上破败的灰色。

他向四周看去,黑夜里庭院灯火昏暗,但他可以确定的是,周围的颜色在逐渐暗淡,唯有那抹红烟袅袅升起,像是打着招呼让他赶快过去。

鬼切一面在心里骂着源赖光这不靠谱的阵法,一面迎着红烟的挑衅跑过去。

饶是红烟如此明晃晃的指路,鬼切还是迷了两次道。鬼切只听得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逐渐放大,跨入祠堂前才知晓那是红影发出的“咯咯咯”的笑声。那红影一点也没有等得不耐烦的焦灼,反倒很是开心地笑着。

它化出蛇形,细长的蛇身卷曲在祠堂的柱梁上。那金色的蛇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,极是兴奋地向他吐着蛇信。它忽而尾端蓄力,凌空向鬼切扑来。

鬼切拔刀挥砍的动作自是快过它的反应,而它面对鬼切砍过来的刀刃,竟然顺从地迎上去。

眼见刀刃将要破开它的身体,红色的蛇身突然化为虚形,仿佛云雾一般,沿着刀的形状将它裹挟。那红色的雾气攀上刀柄,迅速向上攀爬缠住鬼切的右臂。被红色雾影缠住的手臂并没有任何痛感,却挣脱不开,仿佛被掠夺了知觉,连带着那只手臂的力量也逐渐消减。

鬼切凝气震出另外两把佩刀,他引着髭切旋转着冲这团雾影袭来,可那团雾气刹那间化为蛇形,蛇头堪堪贴上鬼切的鼻尖,咫尺间,它吐出信子卷上鬼切的侧脸。

“你!”鬼切鸦睫微敛,因这意料之外的举动浑身震颤。在他看来,这无异于一种“挑衅”,于是立即操动着髭切将蛇影连腰斩断。

被长刀破开身体的蛇影却面无异色,仿佛并未沾染丝毫的痛楚。它沿着鬼切的面颊环上他的颈项,用残半的蛇身倚在他的肩头上。蛇身上褐红的鳞片随着蛇影在他颈肩的滑行,勾起他墨色的长发。

“你真好看。”它想着自己居然能遇到这种千载难逢的宝物,蛇信舔舐过的皮肤都传来丝丝软软的甜味,勾得它兴奋地眯起眼睛,恨不能当即吞裹入腹。

“你的主人一定很珍爱你吧,怎么舍得让你来打斗。你可是我见过的颜色最漂亮、闻起来最美味的宝贝。”

“狮子之子!”蛇影由衷的赞叹在鬼切听来,都是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。他向后仰靠,以气抵剑,用未被缚住的左手挥刃抵住肩上的蛇首。“我已经不是他的刀,今日只是为了我的本心来这里除恶。”

蛇影被刀刃抵住下颌,却不为所动,目光直直地看向他:“本心?你不就是源氏制造的一件宝器?”

它眼里的鬼切,耀眼,夺目。不仅仅是他身上的华服,他周身散发出绚烂的色彩,灼灼其华,让蛇影舍不得这么快吃了他。

“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,今天不也是他让你来杀我的吗?”它一边说着混淆人心的话,一边极快得在鬼切的衣袍间游走一圈,随即再度贴上他领口的赤色滚边。

“你不要胡言乱语!我来这里只是为了磨练自己。”

“没了你这位主人,你要去哪历练?”蛇影的双目盯着他的眉间,仿佛透过眉心的光芒,能直视他的前尘过往。“而且他,不止一次救了你的命,如果没有他,十几年前你就已经死了呢……”那话语里,透着对他这般执着的疑惑。

“你……”他紧攥刀柄,费力抬起左臂,刀尖一转,挑断肩上的蛇首。

“他救了我,不代表我还是他的武器。我还有要坚持的事。”鬼切挥刃挑开蛇影无首的身子,断首处突然迸出刺目的白光,让鬼切颤抖着偏了眼眸。

“哈哈哈哈哈哈……凭你一把刀能做什么,被我吃掉才是你这把刀最终的价值。别怕,今天我会慢慢吃掉你的,你不会疼的……”失去着力点的蛇影随他斩落的刀势落下,却依然在他耳畔留下一串笑声,而后在落地的一瞬间散作泡影。

“哈……”鬼切用手抚于胸前,方才被缠住颈项的他有片刻的窒息,他胸口快速起伏,贪婪地吮吸着氧气,这才缓过神来。

蛇影的消失让他的右臂得以回升一点知觉,他想提刀横于身前,突然发现右臂软似无骨,三把佩刀在他身边环绕一圈后尽数回落腰间。他意欲再次拔出髭切,竟感到体内有一股气流,顺着右手的脉络席卷了半个身子,它所到之处带来持续的刺痛麻木,顿时卸了鬼切三分气力。

他再度抬手,想要握紧身侧的长刀,虚握的手微颤着,身上的力量竟不够再次唤出它们。

鬼切抬眼环顾身处的建筑,雕梁画栋的大堂在莹莹烛火的照耀下,堪称富丽堂皇。而蛇影经行过的地方并没有丝毫的损毁,供奉台上的贡品也完好无损。

相较于刚才的嘈杂,此刻只听得灯油燃烧溅出的“呲呲”声,除此之外再无响动。偌大的屋内,只有那“咯咯咯”笑着的蛇影消散了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
可是鬼切知道,它一定还在这间祠堂中。

它的话语在他听来万分刺耳。重铸后,他的身体尚未恢复完全,即便可以恢复身形,他的灵力始终会有片刻的堵塞,方才又经蛇影之气的侵蚀,他不得不责怪自己还是过于急躁了,被对方一阵挑衅就着了道。

祠堂的蒲团看上去圆圆软软的,鬼切只低头看了一眼就决定坐下,他需要沉静下来。蛇影身上的妖气极难察觉,鬼切需要屏气凝神,在一片寂静中感受空气的流动。

蛇影看着祠堂正中央乖乖坐下的鬼切,更像见到了什么稀世珍宝似的,双目圆睁,喉咙里窸窣作响,所有的欲望尽数封在它的口鼻间。仿佛只要张开嘴,面前的珍宝就会被它迫不及待地啃噬殆尽。

它化出雾影,扑上去将鬼切整个包裹住,用鬼切听不到的声频咯吱咯吱的笑着。

“明天,哦不,后天吧,我努力消化得慢一点。看来这里的宝贝都很一般啊,还是得去外面看看,后天不如就去这个源氏的家里吧,哈哈……哈哈哈哈哈……那里一定有很多像他一样的宝贝……”

端坐的鬼切并没有感知到蛇影将他吞裹入腹的举动,那雾影太过缥缈无形,祠堂里烛火摇曳,雾影席卷而来,也并没有带动它们丝毫异样的晃动。

可他突然胸口一紧,被浓郁妖气压迫全身的不安油然而生。他睁开双眼,祠堂内依旧未现异样,他却像被捆缚住全身,连偏头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
是什么在抽走他的力量?是那股气流?是化为泡沫的蛇?还是从他孤身一人踏入此地之后,这里的一切都在吞噬他的身躯?

万籁俱寂,萦绕在耳畔的只剩他微弱的呼吸声。

恢复身形后,灵力阻塞的次数远多于往常,这次,竟全数被封锁。

难道,自己就要在此再度折断?

不,我还有那场生死之战,他答应我的,待到我力量恢复,定会奉陪……

我不能,不能在此折断……

……………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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